78 守护

县人民医院。

值班的医生和护士, 看到校大宝和小石头,脸上也是一惊。

医生检查着,忍不住责备:“孩子伤成这样,你们这爹妈怎么当的!”

白恪言默默接受, 诚恳问:“大夫, 孩子身体怎么样?”

“大的还好, 应该只是挨了巴掌, 皮外伤。小的腹部淤青严重,胳膊也有一定程度的骨折, 其他的还需要进一步做检查。”

医生质问在场的大人, “谁先说说, 孩子到底怎么受伤的?”

校嘉华愤怒地盯着李翠枝,几乎把她生吞活剥, “快说!”

两名公安一左一右,押着李翠枝,也厉声喝道,“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!”

李翠枝吓得跌跪在地上,求饶道:“公安同志, 我也是受害者, 我真的不知道, 牛广坤会这么狠啊!”

一年多前, 李翠枝和姘头徐长贵闹掰后,名声也毁了。她在李家村混不下去, 经人介绍,来县城当上了保姆。

一开始日子还算平稳,但是时间久了, 附近的闲散人员,渐渐注意到了这个年轻、单身的外来寡妇。

李翠枝当然有自己的底线,一般的二流子,她也看不上。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,她出门买个菜、逛个供销社,都会被人盯上,语言调戏,烦不胜烦。

两个月前,李翠枝深夜去给老雇主买药,回来的路上,撞见两个小混混,对她动手动脚。关键时刻,是牛广坤挺身而出救了她,打跑了小混混,两人这才相识。

牛广坤长得五大三粗,是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劳改犯,手下还跟着几个小弟,李翠枝原本是抵触的。

可她耐不住牛广坤救了自己。再加上,牛广坤和前妻离婚后,分到了不少家产,出手也算大方。一来二去,半推半就,两人就睡到了一起。

然而,相处不到一个月,牛广坤就本相毕露,吃喝嫖赌,连李翠枝过去存的工资都败光了,只能搬进棚户区的破旧矮筒楼。

认清现实后,李翠枝闹着要分手。牛广坤威胁她,“要是敢甩老子,老子就去找你的雇主,把他们家给砸了。让你工作干不了,有家回不去!”

李翠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说大不了鱼死网破。于是,两人冷战了一段时间。

闹得正僵时,牛广坤突然拿着五百块钱,找到她俯首低眉地认错,说愿意痛改前非,好好过日子,再也不赌了。

李翠枝还能怎么办?当然是收了钱,再给他一次机会呀。

蜜里调油了几天,牛广坤突然商量道,“翠枝,我都四十多岁了,这辈子最大的遗憾,就是仝其芳那个臭婆娘,连半个蛋都没给老子生过!

“听说你离婚前,在婆家生过两个男娃?干脆把他们接到城里,喊我一声爹,以后咱一家四口过日子,怎么样?”

这个问题,李翠枝不是没考虑过,她和牛广坤是半路夫妻,以后总得面临养老问题。虽然李翠枝现在还能生,但是生孩子就意味着,她必须放弃工作,回老家安胎,指不定又被村里说三道四。

把校大宝和小石头接过来一起住,是最好的解决方案。

李翠枝前几次回家,总听见别人说,校嘉华在城里当大经理,混得有多好,两个孩子跟她有多亲。李翠枝听的多了,嫉妒和不甘就在心里滋生开来。

她自己生的孩子,凭什么要管别人叫“娘”?

后来,李翠枝又听说,校嘉华在国棉厂搞服装,聘用了上海的老裁缝,她立即抓住小辫子,再利用蔡小菊想回城的心思,拿到王处长的电话,恶意举报了校嘉华。

虽然校嘉华很快化险为夷,李翠枝多少也算出了一点气。

至于儿子的事,李翠枝以前不提,是怕牛广坤不待见两个拖油瓶。现在,既然牛广坤都不介意,她这个当妈的,自然也愿意和孩子在一起。

二人商量后,李翠枝怀揣五百块钱,来到青河村,一番巧言令色,就从前婆婆崔丽芬手里,拐走了校大宝和小石头。

然而这天,牛广坤又犯了赌瘾,输光钱,还喝醉了酒,对待两个拖油瓶,自然没有好脾气。

校大宝被骗了,先是很害怕,但是为了保护弟弟,他小心翼翼和牛广坤周旋,一直想借机逃跑。

牛广坤不耐烦,打了他两巴掌,把他绑进卫生间,堵住嘴,耳根才清静。

李翠枝当然不依,和牛广坤大吵起来,又被他借着酒劲,又打又骂。

小石头见哥哥挨打,立即哭着要回家。

孩子哭声太大,牛广坤怕引来邻居,下意识把小石头掼到地上,又踢了一脚,堪堪踢在肚子上,夏天的衣衫薄,孩子当场昏了过去。

乱做一团时,校嘉华和白恪言及时赶到。牛广坤这才慌了,连忙跳窗逃跑。

听完李翠枝的叙述,如果不是白恪言拦着,校嘉华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。

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,欣慰道:“万幸,小孩的肠胃没有破裂,手臂骨折也接好了,养一段时间,问题应该不大。”

“大夫,孩子现在怎么样?”校嘉华紧张地问。

“伤口处理好了,但是两个孩子被吓坏了,情绪不太稳定,现在刚睡着。你们先不要打扰他们。”

医生说完,外面又进来一个高个子的公安。

他向同事了解情况:“这边怎么样?”

“李翠枝该招的都招了,两个孩子受伤了,但整体还算平稳。”押着李翠枝的公安回答完,也问,“牛广坤抓到了吗?”

高个公安摇头,“当时有两三个小喽啰,在棚户外面接应,姓牛的暂时逃掉了。有人目击到,说是往省城方向跑了,局里正在调人,全力追捕。”

三名公安又向校嘉华、白恪言问了一些情况,决定先押李翠枝回公安局,等孩子醒了,再过来做笔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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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安同志离开后,已是凌晨十二点。

校嘉华几次情绪崩溃,身体有些撑不住,白恪言便扶着她回病房。

病房里,另外一张床是空置的,白恪言借来干净的床单,想让校嘉华先休息一会。

两人一动作,校大宝就警醒了。校嘉华急忙过去抱他,关切地问:“大宝,除了脸,你还有哪里不舒服?”

校大宝脸上贴着纱布,呜咽着摇摇头,怕吵到小石头,他的声音很小,“娘,对不起,是我太笨了,没有保护好弟弟……”

校嘉华心碎了,“不是的,大宝很聪明,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们。”

这时候,小石头似乎做了什么噩梦,突然哭起来,一边喊“疼”,一边喊“娘”。

白恪言先一步过去,把他抱起来。

然而,小石头显然对成年男性有了阴影,惊恐地推开白恪言,大哭,“不要你,娘,我要娘……”

校嘉华立即接过孩子,“小石头,乖,娘在这里。”

听到熟悉的声音,小石头紧紧抱着校嘉华,像个小袋鼠,一刻也不愿意分离。他在母亲怀里哭了许久,才被安抚过来,沉沉地睡过去。

两个孩子好不容易都睡着,校嘉华的手臂又酸又痛。

白恪言已经收拾好床铺,他按住校嘉华,示意她先躺下休息。

“恪言。”校嘉华拉住他,“刚刚,你不要介意,小石头只是吓坏了。”

“怎么会呢。”白恪言轻轻按摩校嘉华的手臂,“我知道,孩子也需要时间。”

无论是生理,还是心理的创伤,都需要时间来复原。

后半夜,白恪言坐在窗前的椅子上,静静地守候着母子三人,始终未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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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四五点,天光微亮,街道上人烟稀少,整个医院也静悄悄的。

白恪言看了一眼窗外,突然站起身,叫醒了校嘉华。

“怎么,孩子醒了吗?”校嘉华迷迷糊糊问。

“没有,他们还在睡觉。”

白恪言又道:“笑笑,咱们出来一夜了,爹娘在老家一定很担心。医院附近有供销社,你去给他们打个电话,报个平安,好不好?”

校嘉华揉揉眼睛,“可是,供销社七八点才上班,现在还早啊。”

白恪言似乎有点着急,又建议:“大宝和小石头待会醒了,肚子一定很饿,你去国营饭店,给他们买些早餐,好吗?”

说到孩子,校嘉华麻溜地下床,“恪言,你呢,喜欢吃什么?”

“和你一样。”白恪言又催她下楼。

校嘉华离开病房,走到医院门口。这个点,连门卫大叔都在睡觉。

迎面走过来两三个壮汉,嘴里叼着烟,东张西望的,像在等什么人。

校嘉华没太在意,嘀咕了一句“这么早就来探望病号啊”,大步往对街的国营早餐店走去。

在她身后,三个喽啰熄灭了烟头,等来了他们的大哥——牛广坤。

原来,牛广坤从头到尾,都欺骗了李翠枝。他提出接两个孩子来县城,根本不是为了养儿防老。

牛广坤赌博输光后,有个人贩子建议他,可以拐卖孩子来还债。他自己没有孩子,就把主意打到了单身寡妇李翠枝身上。

就连两个月前,那场狗血的“英雄救美”,也是牛广坤安排小弟,设下的圈套。

可惜昨晚,眼看阴谋就要得逞,就被公安找上了门。

牛广坤已经收了人贩子五百块定金,躲在小弟家里也不甘心。让人打听到孩子住进县医院,他便计划着,让小弟天一亮就来蹲点。找机会把孩子偷出来,换了钱再跑路。

小喽啰的手段太低劣,往医院门口一打手势,就被侦查能力极强的白恪言识破了。

小石头伤在腹部,不能随意移动。白恪言先支走校嘉华,打算把两个孩子抱到隔壁病房。

然而,牛广坤已经上楼,来不及转移,校大宝和小石头就醒了。

“爹?”校大宝睡眼惺忪问,“我娘呢?”

小石头这时也醒来,没看到校嘉华又要哭。

“笑笑去买早点了,很快就回来。”

白恪言抓起薄被,盖在两个孩子身上。

他看着校大宝,像对待小大人那样认真,“大宝,保护好弟弟,一会无论发生什么,躲在房间里,千万要出来。”

校大宝有些懵,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,“爹,我听你的!”

白恪言转身走出去,只留给他们一个坚定的背影。

牛广坤井三个小弟,很快找到住院区。清晨没什么人,大家都在睡觉,他们一路都很顺利。

四楼,病房门口,白恪言在袖子里藏了一把瑞士军刀,拦住牛广坤的去路,“喂,你们找谁?”

这年头穿军装的人很多,牛广坤看白恪言没有肩章军衔什么的,便亮出刀,威胁地问:“昨晚受伤住院的两个小男孩,在哪个病房?”

他话没说完,白恪言就抬起腿,朝他的腹部重重踢了一脚。

牛广坤来不及反应,就抱着肚子,重重地倒在地上。

校嘉华走到国营饭店,脑子已经清醒多了。

她提着牛皮纸,突然意识到,白恪言今天似乎有些反常。

那样一个临危不乱的人,就算昨天找孩子,都是认真、细心的。刚刚,他却匆匆赶她出来,慢一秒都不行。

难道……校嘉华想也没想,立即朝医院跑回去。

“哎,找你的零钱?”早餐营业员在身后喊。

回到医院时,住院区已经乱作一团。

像是灾难片,患者护士们都尖叫着,从楼上跑下来,往大门口找警卫,“救命啊,楼上有流氓抢孩子,打起来了……”

校嘉华心里一沉,不顾一切往楼上跑。

“白恪言!”

校嘉华的声音里,全是惊慌和恐惧。

楼道里,牛广坤和几个喽啰躺在地上,奄奄一息,哭痛喊疼。

两个值班的男医生,正壮着胆子找绳索,尝试着帮忙,捆绑他们。

地上有很多血,白恪言半坐在病房门口,他的军服被划破了,露原本雪白的衬衫,已经变得鲜红。

他像一个侠客,拼命守护着什么,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

白恪言身后,校大宝和石头隔着门上的玻璃,紧紧盯着外面的爹爹,像在仰视一个英雄。

他们和校嘉华一样,早已哭成了泪人。